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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ristopher 在 142 號巴士前最後的身影,圖片來自:http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Christopher_McCandless

那天夜晚踏出日新戲院已十二點多,步行西門町街頭,一同看電影的友人想對我說些什麼,我卻逕自低頭疾走,無法言語,因為有些東西正硬生生地在心中潰堤。

改編自取材真人真事的報導文學《阿拉斯加之死—Into the wild》( Jon Krakauer 撰寫,中譯本由天下文化出版;電影由 Sean Penn 導演),席捲歐美暢銷書排行榜與電影票房,本次金馬影展一票難求,描述一名大學畢業,前途似錦的年輕人毅然拋下物質與文明社會,離開富裕的生活,獨自展開前往阿拉斯加、長達兩年的流浪之旅;划過湍急的河流,穿越荒蕪的沙漠,沿途結識浪遊的嬉皮、穀倉工人與皮雕老師傅,最後終於抵達夢想中的阿拉斯加,在廢棄的巴士中度過北國的春與夏,最後由於中毒導致飢餓的身體癱軟窗邊,望著眼前的藍天闔上雙眼。若是非得寫個故事大綱,我的描述大概就是這樣吧。


然而,不只如此,不應該只是如此的。阿拉斯加,多麼壯闊的天地,多麼孤絕的存在,每個嚮往 Grand Tour 的人,都會深深被吸引,一如主角 Christopher 初見一群麋鹿走過清澈的溪流與層疊翠綠山脈間,眼中泛著淚的感動。Christopher 拋棄他原本的名字,拒絕與反叛的他好理直氣壯地說,「我要遠離社會與文明…金錢無用…我要尋找真實…」、「我的名字是亞歷山大超級浪人 ( Alexander Supertramp )!」對歷盡滄桑的嬉皮說,對親切慷慨的穀倉工人說,對視如己出的皮雕老師傅說,從不猶豫和心虛。只是看在我眼裡,口口聲聲要放棄文明物質的他卻仍然戴著腕錶、一路打工籌旅費、翻著野生植物指南,讀著梭羅與托爾斯泰這些已成形的現代思潮…。我忽然生起氣,在心中大喊:「你當初棄車燒紙鈔的瀟灑到那兒去了?!」

這位「超級浪人」有個不愉快的經歷,他發現了父母不道德的過去,無法原諒或理解,維持著極端至高的道德觀流浪著,小心翼翼維持與旅途過客們既和平又疏離的情誼,連對待傾慕他的少女也不碰觸;即使他總說他們都是好人,但內心已不願相信任何人了。如此自命清高的流浪著,卻又顯露了極大矛盾;他搭霸王火車、不按法律渡河。他那種不願擁有任何身分,不願被收編的傲慢,卻又自稱「亞歷山大超級浪人」,是不是仍希望人們為他歸類?究竟是誰比較虛偽呢?

末了,他的傲慢終於無法戰勝大自然,無法獨自越過急流的河川,獵不到食物,甚至差點兒被阿拉斯加棕熊逮個正著,在飢餓與回不到文明社會的恐懼下,虛弱的他誤食了致命的野生種籽而中毒,在無人煙的曠野孤寂地等待死亡。這麼一個聰明自負的青年,竟然因如此看來既不悲壯甚至有些可笑的遭遇死去,我感到既悲傷又荒謬。幸好,這位浪人最後撐著將死的病體寫下:「與人分享的快樂,才是真正的快樂。」、「我過了快樂的一生。」或許他那一篇篇讚頌阿拉斯加之美、讚頌「完全的自由」的日記裡,其實隱藏著不真實的快樂吧。真的幸好,電影中的他在生命走到盡頭時能想像著:「若是有機會原諒父母,或許會有不同的生命過程。」他在遺言旁留下了本來的名字:Christopher Johnson McCandless,並且為自己拍了最後一張照片,微笑著,眼神好清澈,好平靜。他終究是頓悟了。

我在爆滿的電影院淚如雨下,一路壓抑回到家才能開始放聲哭出。起初我實在不懂這樣一個讓我感到氣憤的主角,有什麼道理讓我為他哭泣?我沉澱了許久終於明白,散場後在我心中潰堤的東西,是我的軟弱、孤獨與憤怒,原來我自己也有些是這樣的。我維持疏離的人際關係,其實有著害怕被了解的軟弱;我看似瀟灑的旅行,其實隱藏自以為是的孤獨;我那波西米亞的生活態度,其實透露驕傲自大的憤怒。若結局沒有那幾個短暫的片段,或許我仍會認為他只不過是個想得太多、自以為是、不切實際,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歸罪到偽善文明世界的憤怒青年罷了。我憑什麼生他的氣呢?這位23歲的青年間接逼32歲的我面對並審視自己的偽裝,強大到一週後的此時才能從混亂思慮中整理出這麼一篇文字。

世界上,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,獨特卻也渺小。埋怨社會的偽善同時,又對社會貢獻過什麼?村上春樹《挪威的森林》寫道:「不要同情自己。」我會永遠記著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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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Domenic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